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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冥乐话|寻找黄金刚

铁血王守义 铁血王守义
2024-08-22


黄金刚,一个消失多年的音乐人,仅有一张在我看来可以打八分的唱片《吟唱生涯》传世,出版于1995年。从其音乐风格推测,他应该是一位浪子或者吟游诗人,唱片作品中充斥着对现实世界的幻灭,这大概是那代特殊人群的共同底色。


黄金刚唯一的唱片《吟唱生涯》


据说九十年代初期在北京的高校里,黄金刚是和高晓松影响力差不多的创作者,以那个年代的气氛来说,这是很有可能的。


那时候无论民间还是高校,文艺都很紧俏,尤其是大学生这个群体里,玩音乐,写诗/小说,搞戏剧,拍电影,都能让人另眼相看。之前几十年对文艺的集中围歼之后,锅门突然洞开,大量西方文艺作品蜂拥而至,文学,哲学,诗歌,戏剧,电影,一大波冲击袭来,人文精神开始回归,国民的精神生活随之丰富起来。


崔健的名曲《红旗下的蛋》对这个时期的群体意识描述的非常生动。


《吟唱生涯》原版唱片的价格


从小心翼翼踩着线到抖抖擞擞挺起胸,这是一个谨慎试探和野蛮生长的时期,到了那年,都以为天亮了,一切都将欣欣向荣,明天会更好。但随之而来的那件事让刚刚复苏的信心与热情在一夜之间遭受重创。这跟刚刚过去的三年何其相似。


表达迅速噤声,话语再遭规训。

风向的转变令人措手不及。社会氛围从高擎理想主义的山巅直接跌入遍地犬儒的深渊。黄金刚的创作恰逢其时,所以他的作品里充满绝望心境与苍凉之气。

《没有人的地方》
我发现世上只有两个人
穷人和富人
纽约和耶路撒冷


纸醉金迷和天国追求构成世界的两极,观念的冲突带来仇恨和对抗,把人类推进深渊。这不仅是九十年代的图景,今天也是这样,大概率也是世界的未来。


黄金刚的歌词与海子的诗在气质上很像,我甚至觉得他们在性格、审美或者创作上都很接近,他们像麦田里的稻草人一样,在月光下和风雨中守候纯真的芽苗。《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》是黄金刚改编海子诗作的一首歌:

我问晚风哪里是你的家
我问流水在路上你怕不怕
我问这里从前有过多少人家
我问戈壁有没有开过红花


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
暮色笼罩着我想起你的长发


晚风吹过一路上你温暖我
流水漂过一路上你滋润我
这里的人很多匆匆忙忙路过
戈壁上有个人静静在看我

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
人群拥挤着我想起你的长发


这篇歌词单论文学性不如海子原诗(《日记》),但经过黄金刚的吟唱,这些文字变得鲜活流动起来,倒也别有一番韵致。值得一提的是,在另一首《朝霞朝霞》作品里,黄金刚有一段歌词:

“有个诗人悄悄死去
有个球队终于胜利
有个会议无限延期
有个傻*天天找你”


此处提到那位死去的诗人大概就是海子。


当理想主义还在苟延残喘,并未熄灭,总有一些人会站在精英的立场注视人间洼地,心怀悲悯,共情苦难。所以黄金刚除了抒发情感,也写了一些观注现实的作品。《另一个工人的观点》即属此列:

往后的日子变得多么简单
周围的人也显得那么多余
我们每个人都是那么聪明
只要赶快抹杀自己的过去
这个大彻大悟的民族
这次轮到我们满足
只要我们还没走开
哪个敢


其实这首歌还有另外一个版本,叫《一个工人的观点》,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被禁掉,摘录几句歌词:

离开北京我要回故乡,

在车上遇见一位老人。
他跟我说起这些,
他说他看不惯。


善良的人们啊你们太善良,
为非作歹的人巴不得这样。
好心的人们啊你们太健忘,
你们祖先怎会这样好商量?!


跟其他作品比较,这类歌词显得直露,甚至莽撞,艺术性上自然不如《没有人的地方》深刻,但在那个年代能够如此直抒激愤,也需要不少勇气。


《吟唱生涯》这张唱片的核心主题其实是“告别”,挥别旧时代,挥别老朋友,《再见》是其中最动人的一曲:

走吧走吧,一夜之间你们就走得干干净净
我来不及送你们,难道还不许我自作多情
关上窗户,关上房门,关上星空,也关上眼睛
这一夜你的慌乱正好让我前所未有的镇定
这一夜地狱欢歌笑语,天堂白雪飘零
亲爱的人,再见再见
亲爱的人,再见再见


但是告别之后又能怎样?山河不变,而前路未知。告别让心境荒凉,思虑远方又颇费踟蹰,让人想起杜甫那句“明日隔山岳,世事两茫茫”。


从风格上来说,黄金刚的音乐有点老派的气质,既有别于轻盈的民谣,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摇滚,倒是更接近于布鲁斯民歌,有泥土、铁锈和麦田的味道。

《梦中的林卡》就是这类作品:
春风中的林卡,艳阳高照
象你那双眼睛,看得我心跳
夏夜里的林卡,流水声声
象你温暖胸怀,给我无限安宁
秋雨中的林卡,落叶飘飘
象你远去背影,再也找不到
冬雪里的林卡,雪莲盛开
像我痴痴心儿,把你痴痴等待
我们----我们梦中的林卡
梦中的林卡梦中的家,梦中的家


类似的还有《西藏新娘》:

多少人多少年注视你美丽的美丽的眼睛
是这样的温暖在寒夜里安慰我孤独的心
想要在梦醒的时候找一个心爱的心爱的人
是你的是你的双手刻画我春天的黎明


作为音乐人,黄金刚的唱功非常业余,编曲也并不精美,如果仅仅从这些技术角度看,不得不说,他的音乐属于县文化馆级别。黄金刚的音乐之所以打动人,靠的不是技术层面的渲染,而是那副并不特出却异常突兀的嗓子和那些苍凉悲壮的歌词,他的音乐整体调性是绝望的,仿佛世间之事已无必要再说,再说也毫无意义,所以《吟唱生涯》成为绝响。


在芸芸众生里,黄金刚像一滴眼泪,滴在麦田和铁轨上,被阳光晒干,消散于充满苦难的人间。


或许放下是解脱,但放下绝不是结束。


无论黄金刚是否还在探索音乐,还是他已经完全遁入山野市井,这张《吟唱生涯》唱片都将被铭记,直到那些歌声里的屈辱和血泪被历史重新抚慰和擦拭。


2024.1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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